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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她的鄉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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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.從此她對於新疆的所有執念,就只是他這個人

紀海潮上車時又聽見敏敏彈起吉它唱歌的聲音,仍然稚嫩青澀,卻不失甜美,還有倔強的生命力和充滿希望的期許。是的,倔強和期許。當時,她就是被這小姑娘歌聲中的力量所打動。

生活在奪走許多東西的同時,還教會了我們堅強。

望向窗外許久,她終於自言自語道,“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該在學校裏受教育,或者還在父母跟前撒嬌,那麽敏感害羞,一副情竇初開的樣子……你註意到沒有,她看你的眼神......如果在學校裏,過不了兩年都該談戀愛了……”

“......”秦朗無語,她這話還真不知該怎麽接才好。

“你說,這種事為什麽就沒人管管呢?”海潮皺眉轉過頭,其實她並不是想要答案,她只是覺得很無奈,而身邊恰巧有一個人,她突然希望這個人能理解或者分擔她的無奈。

“他們從哪裏來?看樣子不像本市居民。”秦朗答非所問。

“好像是周邊一個縣城,呼......什麽,可能是維語地名,我沒記住,哦,有地址。”紀海潮去包裏掏筆記本。

“呼圖碧?”秦朗猜測。

“呼圖壁,真是呃,你看!”她翻到寫著女孩姓名地址的那一頁,認真攤開湊過去給他看。

秦朗快速瞟了一眼,啞著嗓子說,“知道了,你坐好!”

他聞到她呼吸時噴出的溫熱氣息,帶著淡淡清香,沖進他的心肺,一下子滿腦子都是要吻她的沖動。

“蒙語地名,吉祥如意的意思。”他悶悶道。

“還以為新疆除了漢語,就是維語,其實我發現北疆很多地名都是蒙語,比如烏魯木齊,意思是優美的草場,對嗎?”紀海潮來了興致,心想,逮著個新疆本地人做免費導游,賺了。

“這是普遍認知,因為聽起來美好,人們願意接受,其實蒙古人統治新疆是元朝以後的事兒,而烏魯木齊早在那之前就存在了。”秦朗瞥了一眼那姑娘,有些心不在焉,她那副兩眼發亮興致勃勃的樣子還真可愛。

“那烏魯木齊到底什麽意思,又是什麽語言?”紀海潮渾然不覺地繼續探究。

“沒有定論,估計是多種語言融合的結果,新疆歷史古老,又是個多民族地區,絲綢之路後,東西方文化語言在這裏交匯,到漢唐三十六城邦達到鼎盛,之後逐漸衰敗,大多數文明都已淹沒在風沙和戰亂裏。”

"傳說中西域三十六國,雖不能至,心向往之啊,要真能穿越去看看就好了,那應該是漢民族最強盛的時期吧。”

秦朗笑道,“糾正一點,是中華民族。”

紀海潮立時悟到,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,“是是,中華民族,我錯了!”

“認錯倒挺快,孺子可教。”秦朗說完暗想,姑娘,你再做出這副招人的小模樣,我可要管不住自己了。

紀海潮對他的小心思自然毫無知覺,這時遠遠看到右前方一個在建的樓盤廣告,輕輕念出聲,“天使之城......"

秦朗擡頭瞟了一眼,隨口道,“名字不錯。”

“嗯,雖然是盜用,還挺有感覺,你說以後住這裏的人,是不是覺得每天都有天使在身邊轉悠。”她下巴擱在車窗邊沿向外張望,天使之城迅速後退,她仍扭過頭去,一副神往的樣子。

秦朗心念電轉,腦子裏驀地冒出個念頭,把自己嚇了一跳。

“世上要真有天使就好了,敏敏那樣的女孩子也不會流落街頭賣唱.....”她耿耿於懷。

“對她來說,你已經是個從天而降的天使。”秦朗慶幸她轉移了話題,那詭異的想法令他有些迷茫不安。

剛才他竟然在想,有一天,他和她住在那座天使之城裏,而她,就是那個成天在他身邊轉悠的天使。

紀海潮抿嘴一笑,低頭輕聲道,“那你也能算是個天使。”

“喲,”秦朗咧開嘴笑,故作訝異,“難得啊,我也成天使了,還以為我連那個又英武又盡職的小警察都不如呢!”

“小肚雞腸,還記著。”紀海潮拿眼瞥他,笑得收不住。

“那你告訴我,為什麽叫我天使,嗯?”最後那一聲嗯,尾音稍稍拖拉著上揚,帶著促狹挑逗的意思。

紀海潮支吾著斟酌用詞,臉上又不爭氣地有點熱,“呃......碰上你兩次,都幫了我,所以,要謝謝你......”

是啊,兩次。這個概率到底是多大?秦朗突然想回頭得找個概率專家好好討教一下,這樣的概率,是隨吋都有可能上演的戲碼,還是一生難遇的奇跡?

如果,秦朗跟自己說,如果還有下一次,下一次還像這樣,在偌大一個城市裏,在城市的茫茫人海裏,還能跟她這樣不期然撞上,他就相信,相信這是個奇跡,相信這是老天的安排。

秦朗搖頭,感覺真他媽的,遇上她老子都快神經兮兮地變成個娘們兒了。

“所以,必須慰勞慰勞天使吧,別說請我吃飯啊,太便宜你了!”他接過話,語氣裏帶著一絲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惱意。

“哦......”紀海潮認真皺起眉,開始搜腸刮肚,“要不,我送個東西給你,你想要什麽?”

要你。秦朗在心裏脫口而出,念頭一起,竟覺著有些喉嚨發緊,他無聲吞咽一下,不露痕跡地反問,“要什麽都行?”

“當然不是!不能太貴,不能太費事,不能太惡俗,不能低級趣味.....”她一口氣說完幾個不能,轉頭笑嘻嘻地看他。

秦朗失笑出聲,“你這哪是要送東西,分明就是趁機埋汰人!”

“說你這人小心眼吧,還不服氣,最好快點想,我在這兒可呆不了兩天了,過期不候!”紀海潮控制不住地深深翹起嘴角,別過臉去。

車駛進新疆自治區博物館停車場,秦朗似乎正專心找車位,也不答話,最後停好車推開門準備下車時,突然轉頭對她說,“你剛才那個本子,再給我看看。”

紀海潮滿肚子狐疑心裏直犯嘀咕,卻見他一臉嚴肅認真,老老實實從包裏掏出筆記本,還來不及翻開就被他很自然地接過去,自顧自打開翻看起來。

她呆呆由他看了幾頁突然反應過來,驚叫著伸手去搶。

她習慣在旅途中做一些文字記錄。所以,筆記本裏不僅有萍水相逢的朋友留下的聯系電話、地址、給她的留言,還有更多是她自己的胡塗亂寫,一些值得懷念的人或事,一次奇妙美好的邂逅,星星點點的少女心事。

秦朗本能舉高手看著她,紀海潮臉紅了起來,小聲嘟囔了一句,“你幹嘛,快還給我!”

頓了片刻,秦朗慢慢垂下手來默不作聲地把筆記本遞給她,腦中一下子清醒了許多。

他本來只是想把自己的聯系方式和地址也寫下來,好讓她記得欠了他東西,就可以慢慢地細細地想想到底要點什麽,才能滅了這丫頭的囂張氣焰。

可這一刻,他只覺意興闌珊,無不自嘲地對自己說,秦朗,你不過是她旅途中眾多過客中的一個。

他看到一個男人給她的留言,從那人的名字和筆跡,他斷定那是個男人。

那人寫道,紀海潮,如果有一天還能在旅途中遇到你,我一定順從上天的意思,絕不錯過。

他猶豫了幾秒,終於推門下車 。

紀海潮已先一步在停車坪等他,“秦朗,不用陪我,真的,去忙你的吧。”

“我都說過沒事兒了。”秦朗面無表情地直接越過她往售票窗口走。

紀海潮楞了一下,眼睛卻追逐著他的背影,不對勁,還真是喜怒無常。她苦笑一下跟了上去。

“餵,這裏平時應該是免費的,特展時才收門票,”見秦朗臉上終於露出點詫異的表情,她笑了笑,“我做過功課。”

“我好像還是上小學的時候學校組織參觀過,悶得差點快睡著,不知道有什麽可看的,非要來這種無聊的地方。”秦朗一肚子郁悶趁機發洩。

紀海潮淡淡一笑,“我平時旅行時基本不大去博物館,新疆是個例外。”

秦朗看著她,似乎在等她說下去。

紀海潮瞇了瞇眼睛,心想,或許可以說給他聽,她的新疆,她那不知所起的鄉愁,她內心深處那些莫名的對這塊土地無緣無故的眷戀,像前世的記憶。

“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矯情,可我真的有種感覺,從很小的時候就有,我覺得自己可能前輩子在這裏住過......我去過挺多地方,但一直不願來新疆......有人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精神籍貫,無關出生,也無關你的父輩,對於我,這個精神籍貫就是新疆,說不出為什麽,很神奇的一件事。“

她聲音低了下去,像在自言自語,”一直對新疆有不同的期待,覺得它能容下我所有的喜怒哀樂,所以,我擔心它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,擔心在這裏根本找不到想要的答案……”

秦朗心裏升騰起一種很奇特的感覺,這姑娘有時候會讓他覺得跟不上節奏,她腦子裏的東西真是匪夷所思,她說的這番話他有些無法理解,卻又似乎能理解。

她在說,她和這裏-他的家鄉,他生活的土地-存在某種聯系,精神上的心理上的某種聯系,而且這聯系對她還很重要。這個念頭不禁令他心潮起伏,蠢蠢欲動。

“那天你說,你跟新疆有些淵源,那麽......"秦朗詢問地挑眉望著她。

紀海潮失笑,這人很聰明,“是的,所謂淵源,不過就是這麽回事兒,不好意思,我這人主觀意識比較強,可能讓你們誤會了……算了,想想當年左宗棠平定新疆,多少湖湘子弟留了下來,也勉強算扯得上一點淵源吧。”

秦朗會意地點點頭,不以為然道,“沒關系,來日方長。”

來日方長?紀海潮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。是啊,來日方長。可如若來日再見,不知你我又是何種光景。

“世事無常才對,以後有沒有機會再來還是一回事兒。”她聲音裏是毫不掩飾的感傷。

於是秦朗幾乎是沖動地脫口而出,“那就留下來,留在這裏去找答案,我可以陪你一起找,直到你確定為止。”

紀海潮怔住,沒想到他會這樣說,還以為他最多不過像當年陳正那樣,先是嘲笑她矯情,而後輕描淡寫地來一句,那就去看看唄,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。

他說留下來,我陪你一起找。

心中滋味難言,無論他是有心,還是沖動,這仍是她聽到過的最令她感動的反應。

紀海潮看著那個人笑而不答。所以,遇見他是一件多麽神奇的事,她從未期待過,會在新疆遇上一個她喜歡的人,一個她理想中的男人。即使不奢望相愛相守,她仍心懷感激。

她看向博物館大門,站在烏魯木齊湛蘭遼闊的天空下,這個地方呈現出一種肅穆的寧靜,仿佛周遭再多的聲音都被遠遠隔離開,辟出一方安寧的天地。

只有他和她,站在一起,站在同一片天空之下,站在這個曾經離她那麽遙遠的地方。

她突發奇想,或許來這裏只是為了遇見他,或許她的鄉愁只是因為他。

她偷偷望向他,秦朗,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的生命裏,為什麽又會和我一起站在這裏?

紀海潮一瞬間想起宿命這個詞兒,她沒有宗教信仰,基本上是個唯物主義者,可突然間她有種受到了類似宿命的牽引的感覺,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將她帶到這個地方,只為來到他的身邊。

她突然覺得不需要再去尋找答案了。從今以後,她對於新疆的所有執念,就只是他這個人。

可是,這又是一件多麽虛妄的事!他終究不過是她生命中的過客。遙隔萬水千山,遙隔俗世紛擾,不可觸摸,不能擁有,無法廝守。她有強烈的沖動想走過去抱住他,纏緊他,強行把他拖進自己的生命裏,讓他們成為一體,不可分割。

她呆呆看著他挺拔俊朗的身影,陷入一片惘然之中。

秦朗有些疑惑地轉頭,她仍沈浸在自己的哀傷迷惘裏,仍那樣呆呆地望著他,仿佛靈魂出了竅,他感到心口突地動了一下,於是控制不住地走上前,幾乎要和她貼面而立,他的聲音急切喑沈,“怎麽了,你怎麽了?”

“秦朗,”她幾乎虛弱地擡頭,看進他的眼睛,她想說“你抱抱我”,卻終於只是一字一字吐出,“我不想進去了,我們走吧。”

“不是......不用管我,你不是說......”他的目光灼熱而困惑,追逐著她。

“以後有機會再來吧,沒關系。”她已及時抽身退開,與他保持距離。

秦朗無奈點頭,“那我們先去吃東西,再想想去哪兒,逛街也行,或者去看電影。”

她的樣子竟讓他有點緊張,好像她隨時都會消失,飄走,不再回來。

車裏播放著音樂,see you again,明明節奏強烈極富律動感,紀海潮聽著卻沒來由地憂傷。再見你,不知是何年。到那時,或許你已婚我已嫁,今天對你的所有依戀,有一天能否說給你聽?

“你到底怎麽了?”秦朗忍不住追問,她的沈默令他不適,這姑娘總讓他摸不著頭腦,飄飄忽忽地抓不住。

“......沒事兒,我經常這樣,一會兒心血來潮,下一秒又改變主意,對不起......”紀海潮說不下去,把頭轉向窗外,將快要湧上的淚意逼回去。

“有什麽對不起的,我反正也是閑著......吃完東西去給我買東西吧,我想好要什麽了。”秦朗不動聲色,就像什麽也聽不出來,什麽也看不到。

他只覺得心裏有些悶得慌,她的喜怒哀樂與他無關。

他們在美食街一家烤肉店外吃羊肉串。外焦裏嫩,肉香四溢,就著新疆的老酸奶,實在是最接地氣的美味。

果然人吃飽了能快樂一點,紀海潮覺得胃裏暖和踏實了,先前那股糾纏著她的憂傷和虛無感一點點地被擠出了體外。

周圍是真實不過的俗世喧囂,平凡而幸福。一對甜蜜的情侶,三兩知己好友,溫馨的三口之家,且吃且談且笑。眼前是真實不過的他,輪廓瘦削漂亮,眉眼英氣逼人,嘴唇因沾了羊肉的油脂顯得格外飽滿性感。

紀海潮垂目移開視線,下意識地喝口酸奶,心道,我今天是怎麽了,總想去觸摸他,想靠他近些,再近些,最好沒有距離。

秦朗剛消滅完一大串羊肉,抽了紙巾擦嘴,瞥見她唇邊殘留的一圈白色,笑起來,“你看你,跟個小孩兒似的!”手不自覺伸向她嘴邊,一點點細細擦去那圈白色痕跡。

紀海潮心口起伏不定,他的手有幹燥溫暖的煙草味兒,直沖進她的鼻子大腦,又快速下行到達心臟,引起陣陣激蕩。

她本能地想躲開,於是不自覺地去抓他的手,可是當手與手的皮膚相貼,她幾乎快要傻掉。那類似觸電般的感覺擊潰了她,渾身乏力,動彈不得。然而,她仍然拿出殘存的最後一分力氣挪開了他的手。

“我說喝啤酒,你非點酸奶,自己又不喝。”她佩服自己還能若無其事地談笑。

秦朗盯著她彎起了嘴角,心想,姑娘,你太嫩了,再怎麽裝也是欲蓋彌彰。那麽,你對我,也不是沒感覺,對嗎?

他嘴上卻說,“我開車怎麽喝酒,看著你喝給自己找難受啊?晚上吧,晚上我陪你喝個痛快,你別喝多了撒酒瘋就行。”

“切,誰把誰喝趴下還不一定呢,可你明天不用工作嗎?要不,叫上夏珊未東他們,人多也熱鬧。”即便心裏一百個不願意,海潮告訴自己只能這樣,她害怕自己萬一真喝多了,就什麽都顧不上了,她被自己心底對他越來越難以自控的渴望嚇到了。

當然還有另一層原因,今早夏珊笑得賊兮兮,說先別急著出門,沈未東會過來,這麽個鉆石王老五大帥哥上趕著免費給你當司機兼導游兼bodyguard,簡直超五星待遇啊。

可是,就這麽個千年難遇釣金龜婿的好機會,硬是被她無情地拒絕了。夏珊當時那臉色,她還第一次見。所以,人家一片好心,她也不能太不識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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